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浅论作文
圣经里写上帝创造人类,先抓起一把泥土,按自己的模样捏出了形状,然后对着泥人吹了一口仙气便赋予了泥人思想和生命。作文也颇有这个味道。下笔之前总先有一个念头,想写几段文字来表达自己的某个想法,然后把肚子里的书籍里的一堆原始的素材整理归类,加以条理,于是成文了。有的人写成的文章妙笔生花,处处动人,有的则生涩无序。这好比是把素材捏成了泥人后,全凭那一口仙气。捏出的泥人是否灵动智慧还是迟钝愚笨,全看捏的人吹的那一口仙气的道行高低了。
书店里随处可见各类教导作文技巧的书籍,名目繁多,技巧无穷。若是读者真打算都买了回家苦下功夫钻研,那真得要应了“活到老学到老”的说法了。怕只怕学到白了头,空有一身理论,也还是不解文章的道。金庸的武侠小说里有一段写的极为出色,说那张无忌跟随张三丰学太极拳,学了一招忘一招,等到学会的招式全忘光了,太极拳便学成了。其实莫要奇怪,张三丰教的并不是一招一式,而是太极拳法的道和意。重道会意而不拘泥于定式,才应了万法源本归宗的说法。
文章的形式有万千,而文章的道则万变不离其宗。归纳起来只有四个字“心、骨、性、形”。
文心是指作文的目的、文章的立意。它对于文章的重要性如同思想和大脑之于人。下笔之前要明确陈述的观点,一切不脱离主旨。毫无思想的泛泛而谈,如同无病呻吟或者精神失常,谁又乐意来耐心读你的文章。又如果表达的观点不经过深思熟虑,写出的文章仿佛三岁的小孩,空有天真却为人耻笑。任何文章,无论一篇杂文还是一本小说,只有一个中心思想,只围绕一个观点在铺展陈述。我们常捧着一本本的名著,互相交流诸位文豪绝妙语句,高谈阔论之下,却忽视了这名著的文字下隐藏的作者的思想,不知道通过文章的文心去体察作者的用心,更不用说通过文心去揣度作者其人的性格及操守。真正的文人,成就的文章如同第二张嘴,可以深刻的影响阅读的人,一如鲁迅。钱钟书先生曾笑评鲁迅“写杂文很好,写小说却不行”(大意如是)。我极为尊崇钱先生,但也窃以为先生此言不妥。鲁迅当年弃医从文,是因为自觉行医能治病却不能治愈国人麻木不仁的心。但如果让鲁迅效仿曹学芹穷其一生治一部红楼梦,那除了多一部流芳的典籍,于国人的心病又有何益?我以为鲁迅先生真“非不能也,是不为也”。虽然同为大儒,钱先生较鲁迅先生而言,在济世之心上却逊鲁迅先生几分。文心如同为人,心若是井口天,人便是井底蛙。所以谈及文心,还需以鲁迅先生为师。
文骨是指文章的架构。这就如同人的骨骼支撑起一个挺拔的人,若是骨骼上缺了条胳膊或者大腿,那即便面容再俊秀,也得归为残废了。所谓架构,就是将自己的观点以及陈述时要运用的素材,加以配合,符以逻辑,使之条理清晰,层次分明,能够让读者一目了然。从来没有空中楼阁,再高的屋子也要从第一层建起。文章也是一样,所表达的观点,并非一落笔就能得出,而需循序递进,层层深入,但始终朝着最终的目的地在推进。直到观点得出,文章便收尾了。如同缺一环要成为残废,若是毫无缘由的增加一环,好比脑袋上长了三只眼睛,看着也是极其别扭的。所以文章的架构,绝不可随意偷工减料或者添砖加瓦,而需要忠诚的为阐述观点而服务。北宋大家欧阳修的文章有极高的造诣,经史评价他“为文天才自然,丰约中度,其言简而明,信而通,引物连类,折之于理”。这句评语就是对文章架构最好的解释,即行文简单明了,引证可信,论理可行,整体自然流畅,便是最合体的架构。
文性是指文章的性格。文字本是死物,但若是将自己的喜怒哀乐汇聚的心情灌注于语言,组合文字以表达,便赋予了文章生动的性格。具有性格的文章拥有神奇的魔力,能够让阅读的人或开怀大笑或悲恸失声,仿佛在那一刻与作文章的人异体同心一般。且来看看古人运用文字创造的性格,或许能让我们得到启发。李白的《杨叛儿》描写青年男女的爱情,在铺陈后以一句“博山炉中沉香火,双烟一气凌紫霞”作尾。结尾脱离恩爱中的男女而写博山炉里冉冉升起的两道烟气,在空中融合到了一起,再也无分彼此。一刹那阅读的人就能感觉到两个人的爱之深,那份温暖的触动无法言喻。苏轼著名的《江城子》是为怀念自己死去的前妻,其中写到“纵使相逢应不识,尘满面,鬓如霜”。起先一读本是好奇,既然是夫妻至亲,如何会“纵使相逢应不识”?原来“尘满面,鬓如霜”,妻子已死去多年,而苏轼已不复年轻垂垂老矣,纵使爱妻在只怕也认不出自己了。那种物是人非的悲恸,让读的人也跟着心悸。文字的性格塑造由此可见一斑。
文形即好比人的外表。有的容貌俊美,让人不自禁的想多看两眼。有的面目鄙陋,若是多看两眼便把隔夜饭也赔上了。文章也当讲究行文的优美。读美文如行云流水,又或激昂顿挫,极具乐感而回味无穷。当年骆宾王一篇《讨武曌檄》,行文流畅之极致,竟连被骂的武则天本人也读的一屁股摔下龙椅来,惊呼“宰相安得失此人!”这里值得一提的是南北朝的骈文,这是极度讲究行文优美以致到抛却文心只重文形的一种文体。虽然骈文为历代所诟病,但是我们不妨也可以批判的继承,来吸收骈文的优点。总得来讲,良好的文字韵律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造就的,它建立在大量的阅读上。
文章真正集大成的是我们逝去了几百年上千年的先辈。他们毕其一生钻研文章的道,其中不乏有真正成就大道的大学问家。我们今天在评文论道的时候,切莫忘记要怀有小子谦卑的心态,去看待他们遗留下来的宝贵财富,继承并发扬他们悟得的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