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道人心说自信

    律师辩护说：“他是无罪的。他只是执行上级的命令而已。”希特勒党卫军军官艾克曼，把成百万人送进煤气室。战败后，艾克曼被押到以色列受审。在法庭上，艾克曼对自己被判处绞刑不理会，却向以色列人喋喋不休地抱怨，说他“熟练的服务和效率”，从未被上司真正赏识过。我查阅战犯档案。一部公开史卷，是的，艾克曼执行上司命令，可他个人疯狂行为的动机是什么？一行行细看下去，艾克曼是中校军阶，自信凭他“熟练的”技术将被擢升为上校。

　　因这种自信，此人特别凶残。

　　翻开《红楼梦》，焦大从小跟着太爷出兵，打死人堆里扒出太爷。他自己挨饿，却偷了东西给太爷吃；两日没水，得了半碗水给太爷喝，自己喝马尿，舍命把主子背了回来。没有焦大，便没有显赫的贾家。但焦大老了，仍被支差，黑更半夜去赶车。焦大不服派遣，仗酒耍脾气，跳脚斥骂小主子们。两年后，凤姐还感慨地对贾琏说：“前年我在东府里，亲眼见焦大吃的烂醉，躺在台阶子底下骂人，不管上上下下，一混汤子的混骂。他虽是有过功的人，到底是主子奴才的名分，也要存点体统才好。”当时，焦大被揪翻捆倒，拖进马厩，填一嘴马粪。焦大由心甘情愿为老主子喝马尿，到被小主子硬塞了一嘴马粪。这种失落，他想不通：“你也不想想，焦大太爷跷起一只腿，比你的头还高些。二十年头里的焦大太爷眼里有谁？别说你们这一把子的杂种们!”

　　这也是一种自信，焦大式自信。

　　我认识一位剧院门卫。老人收了几十年票，一丝不苟，兢兢业业，年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。明天，他就不来了，退休了。收最后一场票时，入场的观众已经空了，就要关门。这时，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匆匆忙忙跑来，将票往他手里一塞，进门去了。老人说：那孩子拿的是一张废票，假装来晚了，着急往里进，好混进去。我说：你既然没有看票，怎么知道是假的？老人说：我摩挲了一辈子票，就是瞎了也知道。为了一个孩子，他背叛了自己一生的职业道德，在最后一刻，放弃了善始善终的荣誉。我感慨地赞赏他。

　　老人自信地说：我放进去的是一个真正的观众！

　　老门卫、焦大、艾克曼，这些自信的角色，上演了人生人性的正剧、喜剧、闹剧、悲剧、丑剧。大幕落下，世界更活了，商海汹涌，宦海汹涌，人事滔滔，依仗各自的一份“自信”，去闯去干，铤而走险的人也愈来愈多，黄钟大吕釜瓦齐鸣。我们警醒，我们回味，当然，我们也觉得生活愈发精彩。（张德华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