段秀实：可以傲霜雪，亦可充栋梁

    “先生如万年青草，可以傲霜雪，而不可充栋梁。”这是明朝思想家李贽对海瑞的评价。比海瑞早700多年的唐朝大臣段秀实，倒是个可以傲霜雪、亦可充栋梁的人物。

    段秀实出生于公元719年，曾祖父曾担任过刺史（州的军政长官）。6岁的时候，他母亲病危，他不吃不喝守候在母亲身边7天，母亲的身体有所缓和后，他才肯进食。

    段秀实年轻的时候在泾州担任营田官（主管泾州屯田工作）。驻防泾州的将军焦令谌夺取民田，占为己有，多达几十顷，再租给农民耕种，说：“谷子将成熟时，一半归我。”这一年大旱，田野草都不长。农民将旱情告诉焦令谌。焦令谌却说：“我只知道收入谷子的数目罢了，不知道旱灾。”催逼得愈加厉害。农民无法偿还，就请段秀实帮忙。

    段秀实写了封信派人劝告焦令谌，替农民求情．焦令谌大怒，将农民叫了去说：“我难道怕段某吗？为什么竟敢议论我！”拿信铺在农民背上，用大杖打了他二十杖，农民快死了，将他抬至段秀实衙门，段秀实大哭，说：“是我害苦了你。”立即亲自取水洗去农民身上的污血，撕破自己的衣裳，包扎农民的伤口，亲手敷上良药，早晚亲自先给农民喂食物，然后自己才吃。将自己的坐骑卖掉，买谷子代农民偿还地租，不让那农民知道。

     临时驻扎在泾州的淮西军将领尹少荣，是个正直的人。来到焦令谌的住处，见到焦令谌大骂说：“你真的算得上是人吗？泾州田野如同赤土，人都快饿死了。而你却一定要得到租谷，又用大杖打无罪的人。段秀实是仁慈而有信义道德的人，而你却不知道敬重。现在段秀实仅有的一匹马，低价卖了买谷子送进你家，你又不知羞耻地收下了。总之你的为人，是不顾天灾、冒犯老实人、打击无罪者之辈，还取仁义之人的谷子，使段秀实进出无马骑，你将凭什么面对天地，还不愧对奴隶吗？”

    焦令谌虽然凶暴傲慢，但听了尹少荣的话却也探感惭愧，汗流浃背，吃不下东西，说：“我终究不好意思再见段秀实了！”一天傍晚，恼恨而死。

    公元745年，段秀实到西域担任偏将，后来在讨伐护密、大食、大勃律的战争中立了很多战功，被任命为绥德府折冲都尉（绥德府地方部队的指挥官）。公元755年，安史之乱爆发，唐玄宗逃往四川避难。皇太子李亨在众人的拥戴下，于甘肃灵武称帝，诏令安西节度使李嗣业率领驻防西域的五千兵马到灵武勤王。李嗣业想再观望一下，于是按兵不动。段秀实就去李嗣业的军中责备他：“现在皇上处于危急之中，你却一点不着急，你平时自诩为大丈夫，我看你连妇人都不如。”李嗣业很羞愧，立即起兵讨伐安禄山，并任命段秀实为节度判官（主管军队行政事务）。

    安史之乱平定后，段秀实出任邠宁支度营田副使（主管邠、宁、庆三州军队财务、屯田工作），不久又改任泾州刺史（泾州军政长官）。当时天下兵马副元帅、汾阳郡王郭子仪住在河中府疗养，郭子仪第三子郭晞统领郭子仪的部队驻扎邠州，放纵其士卒横行不法。邠州的地痞流氓花钱混进军队里，然后胡作非为，地方官吏不敢干涉。他们每天成群结队在市场上勒索，不能满足的时候就奋力打断人家的手足，砸碎锅、鼎、坛子、瓦盆，把它丢满路上，袒露着臂膀扬长而去，甚至撞死孕妇。

    泾邠宁节度使（邠、宁、庆三州军政长官）白孝德因为郭子仪的缘故，虽然有怨言，但也不知该怎么办。段秀实对白孝德说：“皇上把老百姓交给您治理，您看见老百姓被暴徒伤害，依然安闲自在，即将引起大乱，怎么办？”白孝德说：“您有什么办法？”段秀实说：“我现在不忍心老百姓没有敌人侵扰反而遭杀害，从而使皇上的边疆混乱的事。您若任命我担任都虞候（主管邠、宁、庆三州军队司法工作），我能替您制止骚乱，使百姓不受侵害。”白孝德按段秀实的请求任命他为都虞候。

    段秀实担任都虞候不到一个月的时候，郭晞手下的士兵十七人入城拿酒，又用刀刺伤了酿酒的工人，打坏了酿酒的器皿，酒流入沟中。段秀实让宪兵逮捕了这十七人，把他们的头都砍下来挂在长矛上，竖立在城门外。郭晞全营士兵大肆喧哗，全部披上铠甲。白孝德大为震惊恐慌，段秀实说：“不要紧，请让我到军营中去劝说。”白孝德派了几十个人跟随段秀实，段秀实只挑了一个跛脚的老兵牵马，来到郭晞军门下，营内全副武装的士兵冲了出来，段秀实笑着走了进去，说：“杀一个老兵，何必全副武装？我顶着我的脑袋来了。”

    段秀实接着开导士兵们：“郭尚书（郭晞）难道亏待你们了吗？副元帅（郭子仪）难道亏待你们了吗？为什么要败坏郭家的名声？替我禀告郭尚书，请他出来听我说话。” 郭晞出来见段秀实，段秀实说：“副元帅功勋充满天地之间，应当力求全始全终。现在您放纵士兵干凶暴不法之事，在京畿重地制造变乱，罪将连累到副元帅。现在邠州的坏人用财物行贿混进军队，胡作非为你却不加约束，迟早要出大乱的，大乱从您军中产生，人们都会说您倚仗副元帅，不管束士兵，这样一来，你们郭家的功名还能保存多少呢？”

    话没说完，郭晞一再拜谢说：“有幸蒙您用大道理来教导我，我愿意带领全军听从您的命令。”回头呵斥手下的士兵：“都解下铠甲解散回到队伍中去，胆敢再喧哗的处死！”段秀实说：“我还没吃晚餐，请代为备办些粗劣的食物。”吃完后又说：“我的老病又犯了，想请您留我在军营住一晚。”于是就睡在军营中，郭晞不脱衣，告诫自己的卫兵要保护好段秀实。第二天一大早，郭晞到白孝德那里道歉，从这以后邠州没有发生祸乱。

    后来，段秀实被任命为四镇北庭行军泾原郑颍节度使（龟兹、于阗、焉耆、疏勒、北庭和泾州、原州的军政长官），守卫国家西部边陲，吐蕃人多年不敢犯境。唐德宗即位后，加封段秀实检校礼部尚书，进爵张掖郡王。公元780年，门下侍郎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（宰相）杨炎向唐德宗进谗，段秀实被解除兵权，召回长安担任闲职。

    段秀实写信给家属让他们也从老家来长安，并告诫家属说：“经过岐州时，镇守那里的朱泚可能会赠送财物，切不要接受。”待到过歧州之时，朱泚坚决要赠送绫绢三百匹。段秀实女婿韦晤坚决拒绝，得不到同意。到了京都，段秀实大发脾气说：“你们果真没有听我的话？”韦晤谢罪说：“居于卑下的地位，没有办法拒绝。”段秀实说：“这些东西不能放在我们家里。”就贴上封条放到司农卿官署梁木上面。

    公元783年，泾原士兵哗变，攻陷首都长安，唐德宗带着皇妃、太子、诸王等仓皇出逃，叛军拥立朱泚当皇帝。段秀实在当时很有名望，被罢去兵权后很多人都替他感到惋惜。朱泚认为段秀实必然对唐德宗心怀不满，所以想拉拢他投靠自己。朱泚派人去叫段秀实来皇宫议事的时候，段秀实就与家里人进行了诀别，并安排好了后事。进了皇宫，段秀实勃然而起，以玉板击破朱泚头部，并大喊“我不会同你一起谋反，为什么不杀了我？”于是被杀。

    出逃在外的唐德宗听说段秀实殉国后，悔恨自己没有重用段秀实，伤心流泪了很久。一年后，朱泚叛乱被平定，唐德宗回到长安，追赠段秀实为太尉，谥“忠烈”，为段秀实停止朝会三天。自此以后，唐朝皇帝凡是下诏书褒奖忠臣烈士的，都是将段秀实放在首位。

    公元840年前后，段秀实长子、担任太仆卿（九卿之一，负责皇帝的舆马和马政）的段伯伦病逝，检校司空、平章事（宰相）李石请求唐文宗给赐给段家赙襚。唐文宗召集宰相们讨论，同中书门下平章事（宰相）郑覃说：“自古杀身报答国家的，没有几个如段秀实的。”唐文宗听了之后就同意了李石的意见，并按照忠臣子嗣的待遇为段伯伦停止朝会一天。

    “或为击贼笏，逆竖头破裂。是气所磅礴，凛烈万古存。当其贯日月，生死安足论。”400多年后，宋朝宰相文天祥被蒙古人俘虏后，在湿热腐臭的牢房中留下了荡气回肠的《正气歌》，讴歌了南史氏、董狐、张良、苏武、管宁、严颜、诸葛亮、嵇绍、祖逖、张巡、许远、段秀实、颜杲卿的英雄事迹，最终自己也做了大汉民族的英雄烈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