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新闻审核员 来源:温州发展有限责任公司 时间:2009-05-14

        灾后一年,人们的生活逐渐回归平静和有序。大巴里的笑声让人忘记这里曾经遭遇了巨大的灾难,彷佛置身于中国最平凡普通的山间公路。昔日滚落的巨石把路面砸得坑坑洼洼,修补平整之后仍然可以看到清晰的伤痕,提醒人们它曾经承载深悲。

        在北川县境入口处矗立着整齐划一的吉娜羌寨。一位老伯热情地向参观者介绍他的新居,憧憬着羌寨旅游开发之后的美好未来。他瘸了一条腿,独居在这栋l00多平方米的两层小楼里,一楼客厅正对大门的显眼位置上摆放着一张他和老伴的合影。

永兴、擂鼓、任家坪的活动板房里还安置着数万名暂时回不到永久住房的灾民,他们用生存的智慧,把临时驻地最大限度地打理得便于饮食起居。

        北川县政府及其各个职能部门地震之后不久即已迁往安昌镇。这里原来是安县的县城,在安县县城迁走之后陷人萧条与冷清,北川县政府的到来为它带来了新的生气。

        县政府借用了当地一所荒弃的职高校园;农业局藏在一栋居民楼里,在小区入口处的墙上用白纸贴了一个路标;旅游局租在一家饭店的楼上,办公区狭小简陋,没有一把多余的椅子;民政局离县城中心区较远,是一栋独立的二层小楼。楼下是办公室,楼上是职工的宿舍。

        游客蜂拥而来,在望乡台上俯瞰老城的废墟。春节的十天里,前来北川的游客多达20万人。车辆堵到了离老县城约6公里的擂鼓镇。随着周年祭日的临近,政府在擂鼓镇通往老城的要道上设立了旅游车辆劝返点。

        住在任家坪安置点的本地人在望多台摆上了小摊,售卖地震的光盘和照片。一位制作批发地震纪念品的商户说,他每天可以批发出300张照片、l00套光碟。像他这样的商户,北川有五六个。

        从北川县政府办公大楼出来往右一拐,穿过一座“连心桥”,能看到一大片板房区。这里是山东省援建北川工作总指挥部。

        北川这一年,山东的身影无处不在。安昌街头时常驶过挂“鲁”字车牌的车,“感恩山东”、“山东北川心连心”这样的横幅也经常可见。

        山东是北川的对口援建省份。青岛对口老县城所在的曲山镇及陈家坝乡,济南对口擂鼓镇,临沂对口通口镇,烟台对口漩坪乡和白泥乡……山东省的l7个市分别包下了北川县下辖的20个乡镇。

        援建项目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,曾经山清水秀的北川如今像一个巨大的工地,起重机的轰鸣声不绝于耳。随处可见戴着黄色安全帽的工人,走在盘山公路上,运送建材的车辆时不时呼啸而过,扬起漫天的尘沙,不一会儿鞋上就沾了一层黄土。

        山东承担了北川绝大部分公共设施及乡镇交通的重建工作,板房办公室的外墙上一溜挂着学校、医院、卫生院、文化站的效果图。他们用钢筋、水泥、砂石、铝合板为北川带来切切实实的变化;大批临时性板房的落成让人们走出帐篷有一个落脚之所;通口镇的卫生院、文化站、健身广场等场镇项目已经全部竣工交付给当地人;擂鼓镇的小学正在收尾阶股;县乡之间的道路即将开工整修;新县城5月11日举行奠基仪式,意味着援建工作下一步的重心是l7市合力打造这个万众瞩目之地。

        援建者是北川个特殊的群体。

        他们是来自遥远海滨的外地人,要在这里扎根三年之久。他们的日常生活如同军营般单调有序,板房区一半是办公室一半是宿舍,从总指挥到普通最工都住在这里,一日三餐在指挥部食堂解决,厨师是山东人,这样饮食上能台家乡口味。他们之中的大部分,初到北川最不习惯的是吃饭,爱吃面食的北方人不怎么喜欢川菜里浓重的麻辣味,当地淅渐沥沥连绵不绝的小雨也让他们怀念山东的艳阳。

        长年在工地之间奔波让援建者们肤色鳓黑,看起来和当地村民无异。他们戴着的黄色安全帽上印有山东归属单位的名称,这让他们区别于那些本地打工者。援建的火热为本地创造了大量的就业机会,如果算上运输等外围的活儿,大约有上万北川人在援建项目中打工。在擂鼓镇的一家饭馆里,老板娘的妹妹说她春天之前一直在济南援建指挥部做后勤,姐姐的饭馆忙不过来。她只好辞职过来帮忙。 

        援建者和当地人的生活井无太多交集,偶尔的交会显得内敛和默契。济南援建指挥部的张晓帆有一次从擂鼓镇工地回来食堂已经关门,他溜达到板房区的饭馆去吃饭.老板知道他是山东来的援建人员后,那顿饭执意不肯收钱。

        在即将开工的新县城工地上,几个外媒记者恰好遇到前来察看的山东援川指挥部总指挥徐振溪,记者上去搭话,问他是哪里人,他说是当地村民,过来耍的。记者丝毫没有怀疑,直到采访完毕,才知道眼前“过来耍”的人是山东援川前线的最高指挥官。

        北川人没有把悲伤写在脸上。敞开心扉之后,那深处的伤痕,扰在犹鲜。

        徐正斌周末的时间被安排得满满的,周六他要去绵阳的八一帐篷学校参加女儿的家长会,周日要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。这两场一定不能缺席。家长会是地震后第一次,女儿在地震中失去了妈妈,他希望自己的到场能让女儿感觉父亲还在。周日的婚礼也是地震之后朋友圈子里的第一场喜事,失去伴侣的双方重组家庭,劫难之后的婚姻,祝福弥足珍贵。

        徐正斌在北川旅游局工作,妻子是北川中学的老师。地震前两人聊天谈及十余年的婚姻,感叹虽然没积累太多财富,但拥有一个可爱的孩子和一个温馨的家已很满足。他们计划下一个十年换一套大一点的房子。

        地震之后的那两个月,是徐正斌精力最旺盛的时期,每天工作20个小时以上,累到倒在草地上很快就能睡着,那时的心思是“多做事,少想”。有一天晚上他还是辗转难眠,那天的电视里播着一个孩子向爸爸要妈妈的画面。他的女儿ll岁,遗传了母亲的“学习基因”,成绩好,爱跳舞,在父亲眼里,如果没有地震,考北大清华没问题。地震之后女儿变得有些沉默寡言,让他担心。

        “没有经历过北川地震,不知道什么叫灾难,我看过很多恐怖片,这比恐怖片还恐怖,地震后我QQ上的熟人全没了,一片灰色。”徐正斌说。

        他鼓励孩子说,经历过北川地震就是财富的拥有者。而实际上,他和很多北川人“内心深处都很脆弱”。徐正斌和自尽身亡的北川县委宣传部副部长冯翔很熟,他们都是文人。不过与经常写写东西的冯翔不同,地震之后徐正斌一个字都不愿意写,“不想提这些伤痛,我用的是情感转移法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冯翔自杀后,一个相熟的记者给徐正斌发短信,要他好好活着。他回复说,会坚强,因为还有孩子。他垮了,女儿怎么办?

几乎每一个北川人的背后都有失亲之痛。擂鼓镇党委副书记王良平,谈擂鼓镇重建时如若局外人般冷静,说到自己,他低下头,停顿了片刻,然后抬起头来说:“我失去了夫人和孩子。”

        “这一年过得很充实,也很艰难。”徐正斌说。在他看来,北川物质的重建近期可待,精神的重建依然路漫道远。

        这位三十多岁的男人心里也在考虑重组家庭。“我不想找比我年轻很多的,想找一个和我年纪差不多,有孩子的。她对我的孩子好,我也对她的孩子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 他们原先的家园——北川老县城曲山镇已成废墟,在不远之处静寂地躺着。

        山岚之间,到处是断壁残垣。垮了一半的楼房在空中划出一道倾斜的线条,石块瓦砾把学校的篮球杆埋了一大半。岔道广场处的北川大酒店保留了大致完好的轮廓,显眼的招牌暗示这里曾经的繁华。

        路边的民房窗栏破碎,墙顶镶着金边的吊灯完好无损,四周的石膏线依然雪白且轮廓分明,固定在墙边的壁柜还在,柜门敞开,里面空空荡荡。

        废墟之上,一朵明黄的菊花映着远处的山峦。

        老城之外的人们投入到忙碌的生活和火热的重建中,而在这个老县城之内,所有的悲伤都被定格凝聚,时隔一年,依然沉甸。

        距离老县城20多公里处的一块工地上,满是泥沙碎石,起重机正来来回回忙碌地工作着,人们有的在拉砖,有的在布置展板,有的蹲在土堆上,往笔记本电脑里输人数据。他们身后矗立着一块巨大的宣传牌,写着“再造一个新北川”。字的下方是一幅安详的图画,崭新的城市依山而建,楼房林立,道路洁净,车辆有序,朝霞照亮了远山。

        这里是即将开工的北川新县城,它初步定名为“永昌镇”。

        县城重建的第一步是经济适用房、廉租房和城镇基础设施的建设,计划在2010年完成对老镇城镇居民以及附近失地农民的安置。主要建筑采用羌族特色的样式,老县城中街巷的名称也将在新城里尽量保留。

        安昌河将在新建的北川县城里蜿蜒而过,生活也将继续复苏。

 

(摘自2009.5.11《经济观察报》第4版)